姜 文 英
(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北京100029)
2008年3月6日,一个不平常的日子,刘东生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噩耗传来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不再流逝;我头脑发懵,停止了思维。当时,由于身体过敏,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色的斑疹,奇痒无比。然而,较之先生突然离去所带来的悲痛和怅然若失,身体上的侵扰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在夜深人静之时,悲伤便如同一张没有边际的白纸,被水打湿了,缓缓地扩散开来。
我于1992年秋天考入先生门下,成为先生的博士研究生。其时,先生已经是著作等身,名满学界,正领导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八五”重大项目等研究工作。刚刚跨出校门的我,心中充满了惴惴不安和期待。不安的是,这里的人和事,原先只是在教科书和学术刊物中知道一二,是多么的高深和令人景仰,我能够融入其中吗?期待的是,这里拥有国际一流的科研环境,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今天自己有幸能进入其中,未来的学习和工作充满了机遇和挑战。在随后的学习和工作岁月里,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与先生接触,能够面对面向先生请教。先生严谨的科学态度,精益求精的工作作风,开拓新的研究领域的勇气和决心,以及宽阔的胸怀,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使我终生受益。这其中,令我感动最深的是,尽管先生已是国内外知名的大科学家,但他的心里始终充满了亲情、友情和关爱,无论工作多么的繁忙,他的心里始终牵挂着朋友、同事和学生。
先生一生致力于黄土与第四纪地质学研究,先后在北京、贵阳和西安等地建立了第四纪地质研究室,他还去瑞士等地短期工作过,不仅在学术上留下了许多影响深渊的论文和专著,同时也与他的同事、学生和朋友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我清楚地记得,在荣获2003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之后,先生邀请所有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来北京相聚,答谢他们为获奖所做出的一份贡献,共享获奖的喜悦。从广州、贵阳、西安等全国各地赶来的人群中,有两鬓斑白的老专家,有活跃在科研一线的中青年学者,还有初出茅庐的莘莘学子,足有一百多人,他们欢聚一堂,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和展望未来美好蓝图的热烈场面,成为2004年夏天第四纪地质学界的一个盛事。看到他们亲密无间,亲切交谈的场面,使我对先生的亲和力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从我自身的感受,觉得正是先生在与他们一起工作时对这些人业务上的指导,生活上的关心,使得他们即使劳燕分飞,在分开那么久之后,团聚时仍有如此愉快的心情。
Kerry Kelts教授是国际知名湖泊学家,80年代和先生在瑞士相识,自1990年起任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地质与地球物理系教授,湖泊研究中心的主任。Kelts教授曾多次来中国进行合作研究。九十年代末,Kelts教授患霍奇金病(淋巴肉芽肿瘤),在他患病期间,先生曾多次去信慰问。2001年2月,得知Kelts教授去世后,为表示惋惜和哀悼之情,先生特意请周昆叔老师撰写了一幅挽联,并委托明尼苏达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在Kelts教授的葬礼上代为致词。尽管先生与Kelts教授在一起的时间是短暂的,但他们在共同研究第四纪时期的环境变化过程中结下的友谊却是永存的。先生对为我国第四纪科学事业做出过贡献的科学家也总是表达出极大的敬意,在他们80,90或百年诞辰时,亲笔撰写纪念文章,缅怀他们的成就和高尚的品格。读过这些纪念文章的人一定会从字里行间,对先生尊老的情怀留下深刻印象。
刘先生不但尊老,也特别爱幼。我切身经历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我来到地质所后当研究生,刘先生最初给我指定的研究方向是黄土碳酸盐的同位素。当时,学术界普遍认为土壤碳酸盐的碳同位素组成主要与C3和C4植被相对生物量有关。在随后的学习和研究过程中,我逐渐对碳同位素组成所反映的植被变化有多大的可信度产生了疑问,觉得孢粉记录可能更为直接、可靠,便萌生了学习孢粉的想法,认为将来可以将碳同位素与花粉分析的结果相互印证。尽管后来证明,我的这个想法只是想当然,并且一个女同志,在30岁的年龄更换研究方向也是非常轻率的,但是当时我听不进别人的任何规劝,一头扎进去学习孢粉鉴定和分析。果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个决定使我不堪重负。然而,刘先生在得知我的情况后,非但从来没有指责过我的轻率决定,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和支持我。在我遭遇事业颈瓶之际,他以“有志者事竟成”鼓励我,建议我不妨沉下心来,系统地学习孢粉学的理论及其在古气候学中的应用,还经常讲一些前人发愤读书的典故来激励我,想方设法帮助我摆脱困境。先生的宽容与鼓励,给了我巨大的力量。通过努力,我慢慢走出了低谷,逐步从困惑中解脱出来,随后的研究工作也渐渐走上了正轨。在看到我完成第一篇孢粉的论文,并在国外一个重要的期刊上发表,刘先生投以赞许的目光,激励我更上一层楼。直至今天,每当我遇到困难时,耳边就会响起他那温和慈祥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仿佛他仍时时在我的身边,指导和鼓励我,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先生的离去,于学术界而言缺失了一位泰斗,而于我,则是永失良师益友。今后,尽管不能再得到先生直接给予我的勉励和教诲了,然而先生的精神会永远引领着我不断向前,面对各种挑战与困难,去实现我人生的追求。